“西山”坐落于六盤水市鐘山區(qū)大灣鎮(zhèn)海開村，與畢節(jié)威寧交界，大灣鎮(zhèn)亦有“三縣立交橋”之稱。這里有著豐富的煤炭資源，并且煤層淺，易開采。然而，應運而生的黑煤窯也是多不勝數。

在相關部門眼中，黑煤窯一直是難以治愈的痼疾。

010年4月8日，記者來到大灣鎮(zhèn)“西山”，一路實地走訪調查時發(fā)現，該鎮(zhèn)黑煤窯已經形成一條完整的地下黑煤產業(yè)鏈。

“背景”不容小覷

到西山去要通過兩道防線。

第一道防線通常就在通往山上的入口處，有專人在山頭巡邏。發(fā)現可疑的人或車輛，就攔截詢問。一旦產生懷疑，就拉倒一棵“消息樹”。這個時候就出現第二道防線，會立即沖出幾個人丟石頭、砸車，砸完之后一哄而散。

“如果你的人和車都還沒有受太重的傷，就可以到達西山了?！?/p>

一位曾經給其他媒體記者帶路的司機向記者如此描述自己曾經親身經歷過的場景。

而該司機對當地村民最大的感觸是：“他們對陌生的人和車特別敏感。”

西山腳下一家名為盛遠工礦的正規(guī)煤炭開采企業(yè)，一位本地礦工說，大灣鎮(zhèn)目前黑煤窯活動確實很猖獗，而且大多是本地人。他告誡記者，“沒事不要輕易上山。”

該礦工還向記者透露，他們這里正規(guī)礦工的工資一般是2000塊錢一個月，黑煤窯的工人一個月能拿3000元—4000元。唯一不同的是，他們的設備好一點，更加安全一點。“在黑煤窯干是我們的活路，一般不允許外人干擾?！?/p>

當記者到達西山時，出乎意料，并沒有看到大規(guī)模黑煤窯工人動工的場面，也沒有當地村民上前盤問，僅僅是當地幾個村民遠遠跟在記者身后。

在實地走訪時，看到令人震撼的情形，整個山頭已經被挖得千瘡百孔，還有幾個工人正忙于封堵洞口。記者粗略估算了一下，光是洞口就有上百個。

“白天他們一般很少干，如果是晚上來看，這里就是燈火通明?！币晃徊辉竿嘎缎彰谋镜厝苏f，因為稽查和巡邏一般是白天來，如果晚上來“會不安全”。偶爾碰上稽查晚上巡邏的，他們一般都是十幾個人，“手拿鐵棍”。

在西山上遇到一位村民，記者謊稱想要投資開黑煤窯，該村民脫口而出，“那要找關系才行”。記者接著詢問具體要找誰，該村民很神秘地說：“必須要找周小輝(音)?！?/p>

隨后，記者經過多方調查發(fā)現，名叫周小輝的男子是海開村村支書黃德賢的小舅子。而眾多村民也向記者反映：“找周小輝沒錯，他背景硬?！?/p>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告訴記者，村支書黃德賢家也在開黑煤窯，而且不止一口。該知情人如此描述村支書的家人，“很兇，很霸道。”

大灣鎮(zhèn)鎮(zhèn)長陳濤也坦承：“確實接到群眾舉報，海開村村支書開黑煤窯，我們也上報區(qū)紀委，但并沒有查實?！?/p>

“曝光黑煤窯也沒用，3個月之后，他們又會重新開起?！边@是老王向記者講的第一句話。

4月10日，老王向記者揭露了黑煤窯從投資到運輸再到銷售的驚人內幕。

老王干過近半年的黑煤窯，“掙了幾萬塊錢”，盡管里面存在暴利，但他卻不敢再干。原因是，這里面太過復雜，并且“和上面的關系還沒搞好”。一個直接的例子是，他有好幾個親戚和朋友因為搞黑煤窯而丟了性命。盡管如此，黑煤窯的暴利仍舊吸引著諸多煤老板的眼球。

如今，做過其他礦產生意虧本的老王又在貴州西部的一個山頭找到一個好的窯口，“煤層淺，而且煤質好”，他希望能夠打通上面關系之后，“好好干一場”。

在這個地方辦黑煤窯，有一套完整的流程。

首先要有關系，無論是地方政府還是派出所，都可以；其次是要找到一個好的窯口；第三是跟當地的村主任或者村支書搞好關系；第四才是和土地的主人商量租用土地的時間和價格。

流程里面，往往第一關最難過。所以內部操作往往是有關系的人和有錢的人合伙?！爸灰阌嘘P系，一分錢都不出，就得50%的股份”。而有關系的人，只在里面負責公關，其他什么都不管，什么也不投入。每次只要分紅就可以了。

如果沒有關系，即使你看到一個再好的窯口，都不敢去挖?！叭思抑苯涌梢哉滥??！?/p>

一般來說，雙方搞關系，官大點的很少出面，都是下面的“小兵小將”負責接洽，在充分考查這個人是否可靠時，才會考慮合作。這里面，膽子大點的官，撈了一筆，再調到一個好單位。膽小的官，就只有偶爾撈點油水。

“大煤窯”不敢炸

事實上，西山所在的海開村，有很大一部分村民或單獨投資或聯合投資，干起了小型黑煤窯。

煤炭，將這個村子的貧富人群立即區(qū)分開來：膽子大點，稍微有錢的就開起了黑煤窯，當起了煤老板。而沒錢的老實一點的，也就只能幫人挖煤度日。

然而，無論是煤老板，還是挖煤的工人，他們的利益全和村子里面的黑煤窯緊緊牽扯在一起?！罢l也別想侵犯?！?/p>

村民用最原始的方式，在自家地里面開個窯口，然后朝有煤的地方掘進?！巴诘帽容^深入的時候，就用木頭支撐，以防止垮塌?！?/p>

村民們掘進并沒有規(guī)劃好線路，而是哪有煤就朝著哪個方向挖。如果兩家黑煤窯碰巧挖到一起了，再各自調整方向，典型的“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一個典型的例子是，2007年，威寧一家黑煤窯，不斷掘進，最后挖到人家正規(guī)煤窯那里去了。“兩個煤窯中間掛個布簾子，算是分界線?！?/p>

當然，也有發(fā)生沖突的時候，兩家煤窯因為爭地盤而大打出手的事情不在少數。

貴州煤礦安全監(jiān)察局水城分局綜合辦副主任李祥坦承：“經常接到正規(guī)煤窯舉報，黑煤窯活動猖獗?！?/p>

鐘山區(qū)安監(jiān)局局長王榮說：“查處的黑煤窯里面，最多的日產量是2噸—3噸?！?/p>

然而，記者調查發(fā)現，當地日產量超過5噸的黑煤窯不在少數。甚至還有日產量高達幾十噸的黑煤窯。

“他們查出炸封的都是小煤窯，還有很多大煤窯他們不敢炸?！鄙鲜瞿俏缓诿焊G老板說，而“不敢炸”的原因是大煤窯的老板“背景太深”。

如果碰到上級領導下來巡查，地方當官的會事先通知有關系的煤老板。

煤老板就會采取相關措施，用一些木材將窯口堵住，然后在外面堆上泥土。這樣，來巡查的人就會以為這個煤窯是之前被炸封過的。

有時候，即使炸封黑煤窯，也是“假炸”。也就是說，他們弄一大箱子雷管，只放一小部分雷管在窯口，更多的雷管就放到煤窯深處。炸封的時候，只點燃窯口的雷管，這樣就只炸壞窯口，井下根本就沒有絲毫影響。“假炸”之后，這些人就走了。煤老板又重新把窯口建好，里面留下來的雷管煤老板也就直接拿來用了。

干黑煤窯是違法的，而且風險巨大，這些黑煤窯老板都知道。但在巨額利潤面前，他們仍會鋌而走險。

萬一整死人，有錢就賠，一個人賠三到五萬元，沒錢就跑。跑了的煤老板，過幾年又回來繼續(xù)開黑煤窯，“因為他沒有一技之長，而且開黑煤窯是一本萬利，他嘗到甜頭了，肯定還會回來?！毙∶焊G造成的事故，“又不是故意殺人”，過幾年，就沒有人再追究煤老板。所以，一旦發(fā)現政策稍微一松，他們又轉回來繼續(xù)干。

時間久了，當地政府部門發(fā)現抓不到煤老板，就出面給死了的煤礦工人補助。

開黑煤窯，不僅工人生命風險大，煤老板自己的生命風險也大。媒體報道最多的是挖煤的工人死到里面，但也有煤老板死在里面的，“這樣的情況還很多”。

黑煤窯產業(yè)鏈成型

2010年4月8日下午，記者從西山返回市里發(fā)現，沿途有許多洗煤廠和焦化廠。而沿路的河流儼然成了一條名副其實的“黑河”。

知情人告訴記者，這里面很多洗煤廠都是無證經營，他們沒有完善合理的排污設備。

而安監(jiān)局長王榮也坦承：“大灣鎮(zhèn)確實有很多洗煤廠，曾經取締了兩三個。”

王榮說：“我們的計劃只允許建一個焦化廠和5個洗煤廠。”

然而，比較棘手的是，這樣的計劃盡管保證了環(huán)境不受太嚴重的污染，但“工廠少了，煤炭加工不過來”。

目前，究竟要保留多少個洗煤廠和焦化廠，仍舊沒定?！斑@樣也就滋生了眾多無證洗煤廠和焦化廠的出現。”該知情人士一語破的。

洗煤廠數量過多，并且沒有科學的排污手段，由此延伸出一個特殊的產業(yè)——打撈煤炭。一條河流，沿河村民分別“占領”一段，然后打撈河流中的沉淀物，撈起來便在岸邊曬，曬干之后，便成了煤。行情價是“200塊錢一噸”。

不過，當地村民大多是拿來當做燃料自己用，“里面雜質多，不好賣?！?/p>

“洗煤廠和焦化廠的生意好，因為即使是黑煤窯，他們的煤都要經過這里。”黑煤窯老板如是說。

這里面專門有人搞運輸，而且大部分的運煤貨車都是黑車，價格比正規(guī)運輸的高一倍。“如果一噸煤，正規(guī)的收50元的話，黑車要收100元?！币驗樗麄兪呛谲嚕?0元來打點相關部門的關系。

這一帶的黑車特別多，政府不是不知道，他們很清楚。他們也會下來抓，抓一個罰一萬元?！暗撬麄儾粫ソo他們上貢的黑車，他們專門抓不聽話的。”

黑車也難抓。因為黑車多在地區(qū)交界處流動，他們一般不會跨區(qū)域去抓。

同樣，買煤炭的人也是和政府有關系的人，這樣就形成了黑煤炭的產銷一體化。煤質差的賣給配煤廠，好的賣給洗煤廠。這樣，不合法的煤炭，只要進了配煤廠或者洗煤廠，一配一洗，就變得合法了。

這里，已經形成了地下煤炭經濟的產業(yè)鏈。

相關部門“很難打擊”

大灣鎮(zhèn)與六盤水并不接壤，但卻屬于六盤水管轄。

這個地處威寧縣、赫章縣和鐘山區(qū)交界點的“三角小鎮(zhèn)”，憑借其獨特的地理位置，黑色產業(yè)異常發(fā)達。

一個直接的例子是，通往該鎮(zhèn)的公路上最多的便是無牌照的卡車，當地人稱“黑車子”。

“黑車子”多，但是被抓的卻很少。安監(jiān)局長王榮道出其中的苦衷：“很多時候，我們發(fā)現了黑車，要去追查，但很快，黑車子又跑到別的管轄范圍了，我們也無能為力。”

黑車，是黑煤窯之所以存在的支柱之一，卻“很難打擊”。

而對于相關部門而言，另一個“很難打擊”的便是黑煤窯本身。

“他們大多時候都是晚上挖煤，我們的人力物力嚴重不夠?！辩娚絽^(qū)國土局局長覃莉蓉說，“而且就目前的財力來說，我們沒有足夠的氣力來接受剩余勞動力?！?/p>

她還提道：“有時候，即使我們全力懲辦之后，這些黑口子會一夜之間，又都冒出來?！?/p>

一個更為直接的問題是，按照法律程序，取締一口黑煤窯要通過事前調查，報告國土局進行評估，然后通知公安，公安上報檢察院，同意批捕后，方能炸封黑煤窯逮捕老板。這樣的程序需要大約2-3個月的時間。

在事前調查階段，“很多村民都不愿意說出黑煤窯是誰開的，給我們造成很大的困難。”

為了及時處理黑煤窯，大灣鎮(zhèn)鎮(zhèn)長陳濤更是語出驚人：“我們現在都沒有按法律辦事了?！彼f，發(fā)現一個黑煤窯，就立即組織炸封?！?“而目前我們能做的，就是繼續(xù)進行法律法規(guī)宣傳，讓他們意識到，私挖煤炭是犯罪；加強社會治安管理，特別是流動人口的管理。”安監(jiān)局長王榮說。